這是艾瓦河西岸一個不起眼的小莊園，從這裏向東遙望，泰德爾山脈仍依稀可見。

臨近中午，莊園內外卻仍然寂靜無聲。

突然，一個奇怪的聲音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，也將唐納和韋斯利從沈睡中驚醒。

身上纏滿繩索的女騎士，正不斷扭動著身體，不斷發出“嗚嗚”的怪聲。

她眼前不遠處豎立的木桿上，貫穿著一個女孩赤Luo的屍體。被削尖了的木桿從她下身捅入，又從頸後穿出。那張已經開始腐爛的臉，正對著柯蕾，臉上依稀可見的扭曲猙獰，記錄了死者曾遭受何等非人的對待。

韋斯利沖過來，巴掌掄圓了抽在柯蕾的臉上，後者似乎忘了利用鬥氣防禦，半張臉立刻腫了起來，連嘴裏塞著的布團，都被震落在地上。

“你也會怕嗎？這不是你們幹的好事嗎？！”韋斯利仍不解氣，猛地一腳，把跪坐著的女騎士踹倒在地。

唐納緊緊握拳的雙手，不受控制地顫抖著。

那女孩兒看上去才十五六歲，正是和凱莉一樣的年紀。

昨晚，唐納和韋斯利兩人脫困之後就一路狂奔，等看到這個偏僻的莊園時已精疲力竭，隨便找了個角落就睡了下來，誰也沒想到，一早起來居然會看到這樣的畫面。

倒在地上，蜷成一團的柯蕾，口中徒勞地辯解著：“不會……我們軍隊……不會的……不會這樣的……”只是聲音越來越輕，越來越沒有底氣。

韋斯利又補了幾腳才停下來，喘著粗氣問道：“你們最近的軍隊在哪裏？”

柯蕾像沒有聽到一樣，仍舊似有似無地重覆著之前的辯解。

唐納既沒有像韋斯利一樣，拿柯蕾出氣，也沒有上前勸解。

他呆坐著，努力平覆胸中的盛怒，片刻後掙紮著坐起來，默默走開。

沒多久他又走回來，將一具同樣淒厲的女屍橫呈在柯蕾面前。

一個小時後，柯蕾面前已經堆著數十具屍體，除了無一例外裸露全身的女屍外，還有老人，甚至孩子，唯獨不見壯年男性。

唐納癱坐在地上，雙眼茫然，韋斯利抱頭蹲著。

柯蕾已經不再說話，無論她如何努力，都掩蓋不了眼前的事實。她帶領的軍隊，是最早跨過邊境進入費蒙帝國的，幾乎沒有遇到抵抗，就一路來到艾瓦河畔。

後面的部隊，不斷將成年男子送到她的營地來，充當苦力。

她從來沒有想過，那些苦力的家人們，會遭受這樣的對待。

在她的理解裏，戰爭總是與勇氣、計謀、征服、榮譽相伴相生。她不能想象，她眼中忠誠、正直的帝**隊，居然會幹出這樣喪心病狂的事情。

她試圖拒絕接受眼前的事實，但是等到越來越多的屍體，各種各樣被虐待取樂的慘狀呈現在她面前時。她崩潰了。

下午，唐納和韋斯利找來了鏟子，在臨近村莊的小山坡上挖坑。趕在日落前才將所有的屍體掩埋。不管她們身前遭受了什麽，此刻終於能回歸大地，保留最後一絲尊嚴。

這時，四周萬籟俱寂，連風的聲音都沒有，夕陽照在山坡下的莊園，畫面美得如同童話。

“為什麽你們的軍隊會做出這樣的事情，你想不明白對嗎？”唐納坐在山坡上，緩緩開口，聲音中沒有一絲感情的波動，“每個人心裏都有惡的種子，它會被戰爭和殺戮喚醒，再被恐懼和鮮血滋養……”

柯蕾無神的雙眼終於動了動，她知道唐納是在對她說話。

“……既然他們變成了魔鬼，那就應該被送去地獄……但是把這些魔鬼釋放到人間的，正是像那些挑起戰爭的人。”

“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，讓他們後悔，讓他們也嘗嘗痛不欲生的滋味……你最好祈禱自己活不到那一天……”

“我會確保她活到那一天的。”韋斯利突然插嘴。

***

一日夜無休無止的激戰緊接著兩天一夜險象環生的下山之路，米諾已經疲憊不堪，他身後的魔法學徒們，此時都是憑著信念在堅持。

半路上，奎薩爾大腿的箭傷開始潰爛發膿，在他的堅持下，米諾只好留下一部分食物和水，帶著隊伍繼續下山。

太陽從身後的四浪山頂落下去不久後，僅剩五十多人的青年後備軍，終於到了山腳下的村子。

“是青年後備軍嗎？”黑暗中，十幾名士兵跑了出來，說話的為首的一名士官。

“你們是什麽人？”米諾警覺地問道。

“是凱恩團長讓我們在這裏等候的，你們只有這些人嗎？”那名士官解釋道。

“其他人還在後面，我們的馬呢？”米諾的左手藏在身後，向隊員們不停擺手。

“不用等其他一起嗎？”那士官疑惑道。

“都快累死了，我們先回營，那幫廢物走這麽慢，不等他們了……”

米諾一邊說著，一邊向村子裏走去，他們上山前把馬都留在了那兒。

幾名士兵攔住了米諾，領頭的那位繼續說道：“還是等人到齊了一起走。”

“好吧……”米諾邊說邊轉身往回走，背對著那些士兵們，他的右手已經放在了腰間的劍柄上，嘴角不停地往一個方向努動。幾乎同一時間，五十多名魔法學徒們一齊往那個方向狂奔而去。

“攔住他們！”之前說話的那名士官一聲令下，無數士兵從周圍的黑暗中現身出來。

米諾拔劍在手，揮刀砍中一名士兵，魔法學徒們向著奔逃的方向發出無數魔法，帕斯的石刺術每次施展，都有一名士兵倒下。

箭矢破空的聲音在身後響起，二十幾名魔法學徒頃刻間被射中，倒在地上的他們仍然不停地往士兵湧來的方向施展魔法。

他們面露猙獰，強忍傷痛，不顧一切地傾瀉著魔力，將士兵們壓制得不敢上前。

箭矢不停地射過來，這些像刺猬一般身上紮滿了箭桿的年輕人，仍不放棄，直到魔力耗盡才頹然倒下。

他們曾目睹同伴用生命為他們擋住敵人，此刻輪到他們時，同樣沒有一個人退縮，他們像那些擋在懸崖通道前的預備騎士們一樣，寧願榨幹自己的鮮血，也要將敵人擋在身後。

士兵們被眼前的場面嚇到了，他們不能理解，為什麽孱弱的魔法師，也會這樣悍不畏死。

他們接到大公的命令，要把這些臨陣逃脫的青年軍留在這裏，但是看著這些孩子們的表現，他們的想法也難免產生了動搖：這支如此鐵血的隊伍，真的會臨陣脫逃嗎？

“都楞著幹什麽！趕緊給我追！”一直發號施令的這名士官，孤身沖在最前，卻在半路被倒在血泊中的魔法學徒，死命抱住了腿腳，他掙紮了幾下仍擺脫不了，揮刀砍斷了那人的手。

此時，剩下的二十多名青年軍隊員們，已經徹底消失在了黑暗中。

***

“父親，哥哥和他們一起上山已經五天了，不會出什麽意外吧？”說話的是羅傑的弟弟，凱爾特大公的次子，羅恩凱爾特。

“放心吧，你哥哥行事縝密，不會有事的。”凱爾特大公安慰著羅恩，其實他自己心中也沒有多少把握。接到羅傑那晚送來的消息時，他曾猶豫過要不要阻止他跟隨那幫青年軍一起上山，但現在想這些已經來不及了，只能希望羅傑能機靈點，還有那支荊棘帝國的軍隊有點理智，不要亂殺一氣。

“父親，拜爾德將軍那邊，不會有懷疑吧？”羅恩仍舊不放心地問道。

“哎，你平時真應該向你哥哥多學學，不要事事都這麽擔驚受怕。帝國留在西岸的眼線，早被我們換掉了。拜爾德那個老糊塗，又一向剛愎自用，下面那些聲音，他只會覺得是在挑戰他的權威……”

凱爾特大公說到一半，軍帳外有聲音響起：“大公，那邊有消息了。”

“什麽消息，快進來說。”

一名士官走進營帳，真是之前在山腳下攔住米諾的那位。

“大公，果然如您所料，我們在山下攔到了……”

“羅傑呢？在隊伍裏嗎？”凱爾特大公的聲音有點焦急。

“沒有見到……”

“他們有多少人？都送到我跟你說的地方了？”

“五十多人，我們殺了一半，其他人……逃了……”

“逃了？混蛋，你居然讓一群學生兵在你眼皮底下逃了？”大公怒不可揭。雖然為了不引起懷疑，他沒有派出手中的精銳騎士，可即便如此，五百人的軍隊也足以留下五十個沒上過戰場的孩子。

“屬下無能！但是……大公……那群孩子好像有點不對勁……”

“不對勁？怎麽不對勁？”

“……像是殺紅了眼……”

“殺紅了眼……”大公若有所思。

“……比上過戰場的老兵還要狠……為首那人身上都是血跡。”士官補充道。

“這麽說，那邊已經過來了……好，你留在那邊接應，讓你手下的人，唔，再領兩百人，封鎖營地後方，絕對不能讓他們回到軍營！”

“是！”士官領命走出軍帳。

……

“父親，哥哥他……”

“不會有事的，應該已經和那邊的軍隊匯合了。”凱爾特大公安撫著自己的小兒子，也像是在寬慰自己。

***

漆黑的四狼山山腰上，奎薩爾從昏迷中醒來，摸索著用火石點著了身邊的草莖和樹枝。

幽暗的火光下，他用長劍剜開大腿上的爛肉，再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，塞在嘴裏。

樹枝上火苗竄動，持著樹枝的手，稍稍猶豫了一下，猛地將火苗紮向鮮血淋漓的傷口。

黑暗再度降臨，奎薩爾又一次昏迷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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